高三经典作文：农家女子农家衣
夏夜，萤火虫一闪一闪的，蝙蝠在村头晒场上空颤颤抖抖的飞舞盘旋。在黑暗中时不时发出吱吱的怪叫，和地面上吱扭扭---吱扭扭--的纺车声，形成不和谐的节奏。吃完奶的孩子在竹席上面睡觉，时而发出一两声呓语。坐在竹榻上面的阿婆看护着小孙子，手里轻轻地摇着芭蕉扇，豁着没牙的嘴，哼着老旧歌谣。不吃奶，也不干活的孩子，向空中抛鞋子捉蝙蝠玩。
集聚在晒场上的女人们是欢快的，搓棉花捻子的媳妇、纺线的女子、合麻绳的阿婆，说说笑笑，瓜田李下，家长里短。泼辣的媳妇讲着七荤八素的笑话，女子听了，也不出声，低了头，抿着嘴吃吃的笑。也有綖着脸皮往女人堆凑的男人，汇集到这里纳凉。
女子出嫁前，要织很多很多粗布。白色的，花色的。花色不过红黄蓝绿，花色的做床单铺盖用，白色的沁染后做衣服里衬用。织布前，先把一团团棉花搓成棉花捻子，粗面条一样的棉花捻子纺成纱线，一锭一锭的棉线穗子，像白面馒头一样盛在蒲蓝子，然后用线拐子经天纬地的分线合成，进入经版、撑子，才能架机织布。左右投梭，前后扳机，上下踏板，一去一回，头发丝一样宽的布才能织出来。
我经常会盯着这个奇怪的织机出神，我就猜想，天上的织女就是这样一天天织布，不玩泥巴，不玩弹弓，不玩好多好多，要么七夕就见不到牛郎么？
经线纬线排版，大多由经验丰富的阿妈、阿婆完成。年轻女子的女红尚不具备，只能从事经纬线前后纺织。不像绣花，纳鞋底那么简单。在村里，识得经线纬线、十六两称的姨娘，婶娘都很少。
织布机有多老，谁也不知道，阿妈的阿妈，阿妈的阿妈的阿妈也曾用过。那扳机和木梭黑光油亮，渗透了几多女子的汗水和香粉，委屈和眼泪。
织布大多在晚上，白天忙地里的活，晚上吃完饭闲了，就坐在院子里手脚不停的织布。也不点灯，有月亮，就借着月亮光，没有月亮，就摸着黑，来来回回，上上下下，前前后后地忙到很晚很晚。还有下雨天和冬天，不必出工，就在堂前老屋，飞梭如流萤，心思如静水。自己家里，没有人闲话，偶或有老人絮叨，整个一天只有啪嗒啪嗒的织布声，织机声是沉闷的，没有一丝儿生气。
那年，我不必上学堂，也不必做事体，阿妈只祈求我快快长大。至于我，到叔婆家找阿强，婶娘家找阿文，逗狗、追猫儿、赶鸭，似乎没人过问，由着性子撒欢。
阿文家院子有几只小油鸡，在我面前蹦来蹦去，一边觅食，一边打闹，偶尔抖抖毛绒绒的翅膀，时而低头在地上磨并不尖利的嘴尖，就像我有时啃自己的手指头一样。我用一只手捉了它，捧在手心，它开始挣扎，还用小小的嘴啄我的手，并不疼，麻酥酥的、痒痒的，我不以为意，腾出另一只手，罩住它，安静了。
她停下织机，笑了。我看着织布的她，也笑了。我一溜烟跑了，织机声在身后又响了。
当我远去，耳边的织布机踏声，依然在响，织布机声旷远而持久。我睡了，梦醒了，织布机依然独自，仿佛在遥远的年代。
织布的女子，是阿文的姐姐，村里大人们都说，那妹子就像画里走下来的女子。直到后来读《木兰从军词》“唧唧复唧唧，木兰当户织”。才知道古人早有描画织布的女子，其实还有更远的，在天上。
摘完园子最后的桃子，一筐一筐的背回屋子后，一片一片的云，便游到桃园上空，一阵一阵爽气凉意弥漫开来。远的山和近处的林，有厚薄不匀，边缘不齐的云翳在缓缓地移动。小心翼翼的风趁机溜了出来，惹得桃树枝叶发出悦耳的声响。就在附近，我看见她拎着装满桃子的竹篮等待着他的到来。这个秘密我一直保留到现在。
她在那侧焦急的望着那边，哪里只有密密匝匝多刺的灌木，构成一道严严实实的墙，她什么也没望见，失望地往回走。脸面潮红，闪着汗光和红晕，乌蛇一样的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。
就在唧唧复唧唧的声音里，布织成了，还要染色。也不需买染料，就采一些朱砂、石青、雄黄、蛤粉研碎了，要么采一些藤蔓上的树叶或花。蓝的有靓蓝，黄的`有姜黄、栀子，紫的有紫苏，红的有茜草、黑的有五倍子、苏木，捣烂了和织出来的布放在大铁锅里一起煮，煮好了的布并不显眼，只是红土一样 的暗红。再把这些布浆洗完，拿到河里去漂洗，长长的流水长长的布，许多日子就溜走了，相思便渗透了长长的布。
她约姐妹们帮忙去河边漂洗，腋下夹着织成的布从村里走过，和村里碰面的婶娘打过招呼，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。头上望不见一丝云，只有密林中可以仰望到闪烁的光亮和蓝天，许多老树，树底下纤纤的细草和厚软的落叶，嘴里虽然哼着歌，脸上却有隐隐的忧伤。
她，过年就要嫁人了，也许是秋后。这个村里，这条小路，这条河流，她的笑声、歌声，织机声，将远去了。我知道她家屋子，有那个男人村里的来人，进进出出。我知道她的屋里，被子、床单、红袄满满当当。也许在从这村里的路上走一回，就去那个男人那边，烧火、做饭、生孩子了。
是他，我认识的，我在桃园的树下见过。来过几回，见过几次，我和阿文吃过几次他给的糖，糖在嘴里是甜丝丝的，那感觉远的像出海的帆，只有一星半点。
一夜一夜纺线，一冬一冬织布，织了多少，是不是把心里的他织进来。爹娘絮叨了，委屈了，抱着它，捂着它哭，眼泪一遍一遍流，线一丝一丝成了布。也有笑，他来了，姐妹们来了，谁知道呢。
河岸上的青石板，不断传来敲击捶打浆洗布的砰砰声，混合汁液被挤压了出来。清凉的水流，把布飘出很远，像绽开的花铺在水面，随着浪花一起一伏。姐妹赶紧停下笑闹，急急忙忙地一把一把的扯回来，用石头压住。流过的水有一些儿颜色，清河也变得有姿有色了。这些流落的色彩，再也不能归拢到一起。它们从布里散了，远了，找不回来了。
我匍匐在浓浓的树荫下，看见一只蜗牛，背着沉重的壳慢慢的移动。而地上的蚂蚁在树叶下爬行，悄悄地，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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